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望生旧事 作者:疑是秋歌 文案 我长于戈壁,父亲给我取名“景存”。可是父亲忘了,自古以来,天下景哪个长存?我住在高高的机阙城,想着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上人心上装着万万人,那万万人里却独独没有我。我遇见沅生是缘生,我爱上沅生是缘灭。 后来我改名叫了“望生”,他们问我缘故,我但笑不语,直到你来。 内附萌宠阿灰阿白一对,景七景八一双,外加傲气周公子一枚。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望生,沅生 ┃ 配角:老城主,周槿,景七景八等 ┃ 其它:不悔 ================== ☆、楔子——等君来   “望生,可悔?”   “未曾悔。”   每每至九月九卯时,阎君都会遣了无常两兄弟来问上一句,千百年贯是如此。   我叫望生,是地府的阴差,但也并非生来如此的。我曾经在一个叫做“人间”的地方生活,那里熙熙攘攘,红男绿女,如梦似痴。那时我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景存”。我就住在那高高的机阕城里,城外有个爱万物苍生却独独不爱我的男子。   后来,我来到了地府,因婉拒了孟婆辛辛熬煮的汤,投不得胎。幸得为人时积了几分功德,便领了份食恶鬼的阴差,改叫了“望生”。此后灰衣,鬼面,獠牙,食恶欲之鬼,撕怨魂之魄。   九月九这日,无常兄弟走后,我便幽幽等在鬼门关。不大一会儿,我看到无常他们携同一个尚留有人烟的新鬼而来。白兄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只还是定定站着,不上前也不离开。这鬼决计不是该我撕碎入腹的那种。你瞧,獬豸亲为他引路,白鹤在他周空盘桓,低低呜呜的安魂曲隔着黄泉路都听得见,甚至是他一来周遭的戾气也消了些。   不必说,又是一世功德圆满。   “望生,来的正巧。我兄弟俩有些事未了,还有劳你代我两兄弟送他去孟婆处。”白兄见我毫无动静,旋即开口道。我知道白兄的苦心,如同以往一样应下。   白兄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他朝无常兄弟拱拱手,又朝着我行了君子礼,道了声:“有劳。”我心下一叹,有的人就算做鬼也丢不了与生俱来的矜贵。只摆摆手,示意他跟上来。   往世里,他总是落在我身后半步处,一语不发,跟着我到奈何桥,静默的喝下那碗孟婆汤,再安然入轮回。那模样,引得孟婆不止一次叹息着对我说:“竟平和至此!还好,这样的人就这一个。要是过我这奈何桥的都若他一般,这桥下的忘川水早该干了。”我细细回想,他好像一直来都是那个样子,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和一张处事不惊的脸。想到此,我不由转过头去看他。   正好对上他的眼,他的目光异常的躲闪了下。我知道他这般,便是在斟酌一些问题当不当得问,便主动开口道:“你可是有什么要问?”   “黄泉路上,无常二君讲了一个故事与我。方知,我曾害过一女子。但当我问那人是何人时,他们却怎么也不肯透露。我想问望君可知?”   “若知晓你待如何?”我问。   “下道轮回她若是男子,我当把名利全偿于他。”   “若下道轮回她还是女子呢?”   “愿为贱籍,供她差遣。”   听罢,心里不觉一阵难受,“沅生,过去几世了,你竟宁为贱籍,也还是不愿娶我?”悠悠开口道:“你可知一饮下孟婆汤前尘尽忘?你此刻的承诺做不得数的。”   他只当没听出我话中的嘲讽,道:“这么说,望君知道那人是谁?”   “沅生君说笑了,我只是小小阴差,又会知人间事。”   “那,望君怎知我那时就叫沅生?”   我恼急,露出森森獠牙作势要撕了他的魂魄,好让他闭口。我却忘了我眼前站着的是他。   “望君不必做出这等吓唬人的样子,不如先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不待我收回獠牙,他只管站定了,细细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导入,需正经ヾ(≧O≦)〃嗷~后文文风会轻松~ ☆、无心插柳——与君逢   约莫千年前,苍黄大陆上有一处戈壁。那里建着一座城,叫做机阕城。城内有个老城主还有他的幼女景存。但因机阙城居于戈壁,天高皇帝远,遂渐渐发展成了袖珍国。   一日,老城主病重,一连数日无法咽食。城中大夫站了一屋子,却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城主摆摆手,让大夫们都离开了。景存默默地从屏风后走出来,蹭到床边,耷着头也不吭声。   老城主咳了一声,缓声问道:“存儿,怕不怕?”景存点头。一直来,她横行肆意长这么大,从未因为没有母亲而觉得什么,全赖着有父亲。可是,有一天这个人突然倒下了,还问她,怕不怕?怕,当然怕,怕极了。这么大,再没什么比这更要命的怕了。   景存不敢抬头看父亲,一转身跑了出去。半晌,管家钟叔来报:“城主,小姐骑马出去了。”   景存出了城门,在戈壁路上疾行,突然见路旁卧着一匹马。   景存忙勒马,果然看到地上倒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路人,他的马正喷着鼻息在他脸上蹭着似是要唤醒自己的主人。   在这片戈壁,这样的迷路的,饿晕的,景存见过不少。啖生肉,饮生血更是见怪不怪。所以看到像这样身边还养着马却生生将自己饿过去的,景存还真是挺意外的。   景存下马上前想着拍醒他,然后给他留点口粮。但景存将手探向他时,才发现那男子正发着烫。   无奈,景存蹲在他身边,将他脸上的头发抚到一边。待看清了这人,景存伸下去的手一顿,径自嘀咕起来:“罪过罪过,小女子真不是见色起意,实在是救人要紧。”说着把他颈下的衣襟一解,开始一边掐人中,一边叫魂似的重复“醒醒,醒醒。”   半晌,男子眼皮一动,悠悠转醒。   景存松了口气,起身从马鞍上解下一份干粮和水递给他,边道:“你先在这里歇上一歇,一会儿骑我的马进城,它知道进城的路。”   说罢,牵着男子的马就要离开。男子轻声道:“姑娘,请等一下。”景存扭头,心里暗道“莫不是他的马较金贵,舍不得?”   只见男子颇为艰难的站起来,周周正正的拱手:“多谢。只是在下的马劳顿多日,不知是否会耽误姑娘行程?”   “无碍。”景存指了指自己收拾好的干粮和药草。   景存以前看话本子,每次看到什么“熙熙红尘客,攘攘绿柳烟。”就拿着跟机阙城比较。为此没少质问老城主:“这撰书的都是骗子,什么红的绿的,分明就是熙熙的黄脸客,攘攘的灰喽啰。” 这是将整个机阙城上下的人给讽了个遍。   如今站在这九州城里,景存可算是信了话本里的话。“托生在这里的人真是好福气哟,瞧瞧这微风央的人一阵暖软。”景存看着周遭老柳新曲,红男绿女,一片纷纷繁繁,不禁想起来在戈壁上的那个男子。那男子眉眼生的极淡,本该是让人过目即忘的,可说来也怪,偏偏就是这样淡如这九州城的风一样的眉眼,景存记了个深刻。   必是像这样的风情才养的人如斯。景存慨叹完,不敢多留,忙去寻城中的大夫。   可是问了所有的医馆,没有哪个大夫能说出缘由。景存几乎要放弃往下一个城时,某大夫看着眼前的一大锭银子,有些不忍,开口道:“城中前不久倒是来过一位专治杂症的圣手叫做沅生。只是听说他要找一味什么药,去了化外戈壁。”   景存不敢多逗留,忙又返回戈壁,一处一处寻着沅生。还算巧,寻无可寻时,遇到了出城来找她的府丁景七,景八。   “小姐,小的们…可算找到你了。那天你出城后没多久,城主他…他…”景七一见到景存就从马上跳下来趴在景存腿边痛哭。景存心里着急,“你你你说…”了几个字就是说不出来。站在一旁的景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用脚踢了踢景七,道:“小姐放心。城主已好了。”   “对对对。”景七抢道,“小姐前脚走,咱城里后脚来了个戏班里的小生。他把城主的病给治好了。”   “城里来了个唱戏里的小生,将城主的病治好了?”景存只盯着景八,再次确认道。   “回小姐,是的。”   景存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景七:“小八,我就说咱小姐人最好了吧。你看小姐方才看到我,激动的都说不出来话。对了,小姐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我瞧小姐盯着你看了一会儿,难道也是被你的面瘫脸给气到了?我就说,你得多笑笑嘛,不然真的好吓人的。诶诶诶,小八,你慢点。诶诶诶,你等等我啊…”   等到景存在城主府里醒来,看到站在父亲右后方的那个人,不由一惊,他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冒泡泡~ ☆、初谈婚嫁——试君意   原来,当日景存的无心插柳之举,竟然得了个神医。半个月,足够沅生褪去初见时的寒碜,一身矜贵之气,就是城主也比之不及。   城主府后院,景存看着一脸无辜和一脸淡漠的景七、景八,笑道:“到底是打小就跟着城主走南闯北的,可是见识不少。居然认得这是唱戏的小生?”   景七听出了景存的调侃,挠头:“小姐,这真不怨我俩。你看他那一副白面馒头的样子,活脱脱就是戏里小生的模样呀。再说了,神医不是一般都长着大如蟠桃的额头,留着花白花白的胡子吗?”   “这又是你从哪个话本子里看到的?”景存道。   景七一仰头,傲道:“小八说的。”唉,八成又被骗了。景存看向一脸“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今天风景还不错。”的景八,默默地为景七掬了一把同情泪。   单从年岁上看,那沅生君委实不像个神医。不过,观之品性,的确是医者仁心。经这半月来的相处,城主府众人对他没有不交口称赞的。厨娘李婶总结:“此君就跟院子那口井水似的,看着凉凉的、淡淡的,但是非常解渴,还爽口。”   景存不能更同意。多年后的日子里,景存还打趣:“断忘不了他的。就拿那绝世好玉来说,通体澄澈,温如流水,质如月华,即使远远放在那里,但凡有幸一见的,谁会轻易遗忘?”   这话在理,确实是君子如玉。沅生如玉。   老城主亦是位识玉之人。书房里,老城主放下手中的书,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沅生君,你来了些日子,看我这机阙城如何?”   沅生温声道:“人人安居乐业,甚好。”   “可惜我一把老骨头不知还能支撑个几年,”老城主叹了口气,继续道“怜我存儿年方十四,如何守的了这一城百姓?”   “城主且安心,这一遭病虽然来势迅猛,却未曾伤及根本。再者,我观之小姐体恤爱民,已然有城主风范,来日必能担之此任。”沅生敛眉道。   “到底是安不了心,存儿要是能得像沅生君般的人相助,倒是一件幸事。”城主道。   沅生站起来,向城主行了一礼:“城主谬赞,实在令在下惶恐。城中人才济济,必是有德才兼备者相助。”   “罢了,不提此事了。”   当晚,老城主显然没什么胃口,几乎没有动筷子。景存怕城主又害病,让厨房里熬了点粥自己端了过去。   老城主看着爱女,想到自己日后不在了,留下景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样子,愈发难受,也愈发定了早些为景存择婿的念头。   老城主遂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城中的青年才俊,斟酌着开口道:“存儿,再有一年你就要行及笄礼了,为父差不多也该为你择婿了。你看周大人家公子如何?”   景存脑中显出周大人那张面灰木讷、寒霜打了茄子似的脸,不禁一抽。忙开口道:“此事不急,不急吧。您先喝粥,我…我还有事。”说着一溜烟儿跑出了房门。   景存心里不大平静,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厨房。李婶见景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开口问了缘由。景存将城主的话简单说了一下。李婶笑道:“原来,小姐愁的是这事儿啊。是该想想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谁都避不了这一遭的。”   听了李婶的话,景存心念一转,“既然避不开,那我就嫁个自己欢喜的。”这样想着就到了沅生的住处。“沅生君在吗?”景存敲门。   “小姐,有何事?”沅生开门,“男女有别,就不请小姐进去了。”   景存忙开口道:“没事没事,我就在这里说就好。”说着顿了一下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般,“沅生君,等我及笄后,你娶我好不好?”   说罢,期待的盯着沅生。沅生说:“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不敢妄做打算。还望小姐见谅。”   景存又问:“那,遣媒人去?”他又道家中父母早已仙去。这下,景存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此婚事不成。   景存“哦”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托腮坐着,想着刚才的事,不由得悔起来。平日里自己怠惰,学东西从来都是图个新鲜,每次都将父亲安排的授课先生气的摆手走人。可到好如今形成了这么个胸无点墨的样子,确实是配不上沅生君。就像若硬将璞玉与顽石放于一处,自己也觉得可惜,更别提璞玉本人了。   景存心里愈加烦乱,索性谴人问城主要收集的沅生的资料。   “原来,他比我可怜多了。”景存看着手里的信件,闷闷道。    ☆、近水楼台——先看月   七年前,帝师沅承不知何缘故触犯了龙颜。帝王一怒,废其职,并将沅氏一族驱逐出帝都,令其三代不可入庙堂之上。沅承因此郁结于心,不久便病故了,其妻沅氏在驱逐路上染了风寒,没几日也随先夫去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一族终是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了尚未束发的沅生一人。   景存想着,那时他不过就是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吧。可是自己如今还有父亲相护,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孤身只影,当真可怜。   后来没人知道沅生流浪到了何处落了户,也许根本无人在意。也是,一个失去双亲,一贫如洗,还未束发的孩子能翻起来什么风浪?   景存将手中的信件小心翼翼地折叠,压到了珍藏的话本里。   次日,天一蒙蒙亮,景存就起来跑到后院倒腾,说什么要造一把小木剑。木剑景存自己已经有了一把,还是景存孩提时候,城主送给她的小玩意儿连同着一起给的还有两只兔子,阿白和阿灰。   城主说:“存儿,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就让它们给你做个伴儿。睡觉时把这把木剑放在床边,什么坏人都近不了身的。”   木剑好一会儿才造好,景存估摸着沅生君正进早膳,便习惯性的和阿白、阿灰聊起了心事。她边拿手顺着它们的毛发,边道:“这把木剑他应该会喜欢的吧。他一个人肯定也会害怕,只不过他是男子不能说出来,是不是…”絮絮叨叨了大半天,景存方拿着小木剑去找沅生。   “沅生君,这把木剑是我偶然得的。我观它十分精巧,配你正好。还请万勿推辞,不过是正好讨了便宜算作谢礼。”景存一把将手中的木剑塞过去,唯恐沅生退回,扭头就走。   沅生看着手中粗劣的还带有木屑的剑,不由眉头一跳,“果真精巧。”却也将它好好的放置起来。   来这里也半月有余了,城主身子已养好了,是时候离开去寻药了。这样想着,沅生便收拾了下东西,去向城主辞行。   不巧,城主一大早出府了。景存听闻沅生要离开,忙赶了过来。   “沅生君要寻何药?我可以帮你问问城中大夫,他们也时常出去采药的。”   “朱焰籽。”沅生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来递给景存。   “这是朱焰籽?”景存心中疑惑,她以前跟城主去戈壁没少见这种赤色的形如狗尾草般的植物。只不过这种植物只在戈壁有暗水处才会冒出一片来。但近一两年来多旱少雨,不知道还长着多少。   景存将朱焰籽的情况说与了沅生,并表明可以谴人带他一起去采药。   景存又道:“药既然已经有了着落,沅生君不如且先等等。”说着用手指了指沅生收拾好的包袱。   城主这趟在外面待了三天方回来。见景存,沅生不在,问下人。原来沅生觉得在府中闲着也无事,索性每日都去城中义诊。景存说从来还没见过沅生君医病,就跟着去了。   城主听闻,乐得一笑,到底是亲自带大的孩子,景存什么心思他自然知道。暗道:“存儿话本子倒是没有白看,还懂什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随他们去吧。”   景存正凝神看着沅生写药方,骤然打了两个喷嚏。见沅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景存稍稍松了口气。果然自己一点儿也没有书里写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景存回神时,只见沅生已搁了笔,正将手中的药方递给对面的老者,温声嘱咐着用药禁忌。   借话本子里一句话“真真是谦谦君子,昳昳如阳。”   “把手伸过来。”沅生向景存道。   景存啊了一声,疑惑的看着沅生。沅生指了指脉枕。“脉象正常,无碍。”景存脸色一窘,原来他听到了呀。   “沅生君从小就开始学医了吗?”回府的路上,景存百无聊赖,找着话题问。   “不是,大概像你现在这么大的时候。”   “那沅生君一定颇具天赋吧。不像我,每次都能气走授课先生。”   “尚可。”   “沅生君,这是你第一次来机阙城吗?”   “嗯。”   “沅生君,此番采药,我带你去吧,我知道那朱焰籽长在哪里。”   “采药苦累,望小姐三思。”   “沅生君,你能叫我景存吗?”   沅生却是再没答话。   景存心里安慰道:“定是沅生君生性如此,景八也是这么寡言呢。” ☆、音落无声——话中情   采过药后,沅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城主又病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城主听说,当日景存挽留沅生时说了句“家父的病…似乎还有些反复,不如沅生君再留些时日?”,由此城主就只好关门称病了。   景七,景八当值,就守在城主的门前,以示事态严重。   景七指了指门内,悄声问道:“小八,你说沅生君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出来?莫不是城主这次的病…咳咳…真的棘手?”   不知道离傻子近了会不会被传染,景八不动声色地向远离景七的方向跨了一大步。   “诶,小八,你干嘛?”景七几步挪过去,用手戳了戳景八。“啪”,景八打开他的手,终于吐出了一天当中的头一句话“站过去!”   “好好好,我站过去。”景七一边应承着,一边拿双大眼瞅着景八,脚下却丝纹未动。景八实在忽略不了那两道殷切的目光,无奈扶额,又吐出几颗金豆子:“城主没病,沅生君也知道。”   “啊?不可能!城主今早都没起来,肯定是病了。你…”你字才脱口,看到景八愈发的面无表情,景七生生将舌头转了个弯,“那他们这么折腾图甚?”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景七更茫然了,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也没个结果就不再伤神想了。索性顺手拐了景八一肘,乐道:“城南新开了家云吞,一会儿一起去尝尝?”   “傻子就是烦恼少。”景八第两千七百五十一次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让钟叔给调下当值组。”   城主内室。老城主靠着椅背,疲惫道:“那就以半年为期,到时若沅生君改了主意,此约定自然作废。但若沅生君还是坚持要走,还望守约。”   沅生点头,将最后书着“沅生立此为约”的绢帛放到城主案前,转身告退。“今日之事…”老城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沅生适时接上:“断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说罢,启门而出,步履舒雅,仿佛真的就只是寻常诊了个病般。   达成了约定,老城主便没有了称病的必要,差人去请景存过来。   说到景存,她此刻正在祠堂里,心里一团愧疚。她不知道城主的病是假的,只当自己情急下撒的谎应到了父亲身上,所以一大早就过来祠堂里磕头上香。   等下人找过来,已近午时。景存揉了揉跪麻的膝盖,问道:“城主现在如何了?可有精神?”   “回小姐,小人听城主的声音中气十足,应该无大碍了。”   景存心思稍转,便想透了父亲的用意,心里更加苦涩,不由加快了步子。   “爹爹,”景存进门便喊,猛地让老城主恍惚了一下,仿佛一下又回到景存幼时。那时他的存儿就已经很懂事了,尽管没了母亲,作为父亲的自己也因事务繁忙对她疏于照顾,她却从来没抱怨,没要求过什么。只会在自己归府时,跑上来拽住自己的衣角,“爹爹,爹爹”地喊着。   老城主连应了声:“诶。”一面示意景存坐下,一面连连命人传膳。   席间,父女二人撇开陈规畅谈,不知怎么的,提到了景存的母亲。老城主闷了一口酒道:“存儿,我从来没有讲过关于你母亲的事,你也乖巧从未问过我。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景存见父亲有些神伤,阻道:“爹爹,给我说说你上次出去遇到的趣事吧。”   老城主哪里不明白景存的心思,摆摆手接着道:“我一直不曾讲与你听,是因为对不住她,对不住你们母女俩。那时你母亲嫁过来不足一月,你祖父便故了,我匆匆接管下城中一切事物,鲜少在府中。你母亲没有过一句怨言,总说庆幸嫁了个顶天立地的夫君。后来你母亲怀了你,瞒着不说,常跟着我忙前忙后,直到身子再藏不住,我才知晓。但你母亲已经亏了身子,不待你足月已然熬不住,去了…”老城主一口气将压在心里十余载的话吐了出来,又闷了口酒,用手盖着双眼。   听罢,景存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头一次听到关于母亲的事,知道母亲原来那般坚韧,有喜有惊也有痛。景存不禁问自己:“如果自己站在母亲那个位置,当自己的心上人心上有万万人时,会如何?会不会像母亲一样?”才想着,只听老城主又道:“存儿,沅生君胸壑间,不止一城百姓。”   景存微微一愣,原来沅生君真真也是个顶天立地的。    ☆、精心巧遇——习君性   沅生好像不再提离开的事了,这让景存有点窃喜,许是沅生君发现我机阙城除了风大了点,雨少了点,百姓质朴了点外还是很不错的。   景存这段日子早摸清了沅生每天的去向。他半日呆在府中看书,或在至心亭,或在清风廊。半日出府诊病,不论是疑难杂症,还是风寒头疼他都治得尽心尽兴。城中大夫们一度进府中诉苦,说再这么下去医馆就要关门了。景存苦口婆心道:“你只管随他治,总归他只开个药方,抓药还是要去医馆。他费神,你们正好歇歇…”大夫们一听也是这个理,兴冲冲地各回各家,当起了甩手掌柜。   而景存则安心的开始了与沅生的各种偶遇。比如某日,通往至心亭的小路上。景存讶异万分又不失矜持地道:“沅生君,好巧啊,你也是见这小路静谧清幽过来散步的吗?”沅生敛眉,“我只是路过”说罢继续向亭子走去。景存就盯着他的后背绞着手里的绢帕,等着那句:“要一道过来吗?”从前面的人口中吐出后,小步跟上去。   或者再比如,在城中临时搭的诊摊前,若是看到求诊长队的末尾,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她老是探出半个脑袋,远远打量着队伍最前方那个诊病的青衣男子。可是每当队伍将到她的前面时,她就跑回队尾重新等。那便是景存无疑了。沅生偏爱青衫,虽然对布料不大挑,但在景存看来能将竹叶青穿的如此超尘的人实在不多见,便央城主从外面带回上好的料子,变着法的塞给沅生。此时沅生身上的青衣便是由景存亲手挑选,亲自缝制,托了成衣铺的掌柜卖与他的。“果然,旁的都是人靠衣装,他是衣靠人托。”景存在队伍里慨叹,等天色渐渐黑了,才装作刚从别处过来,说道:“路过这里,想到沅生君好像就在这里诊病,便过来看看。”于是一道收摊,一道回府。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景存倒也是乐在其中。一日,她起床后感觉头里闷闷沉沉的,早膳吃不下。下人连忙将沅生请过来给她看看。沅生一看,是染了风寒,有些低烧。坐在案前开着药方,突然想起了什么,沅生停笔问道:“吃得下苦药吗?”景存一点儿也不想表现的那么娇贵,猛点头道:“能!”说完好像看到沅生抿唇笑了一下,再看时只见沅生正低头看着药方。景存心里嗤了自己一声,果然是发烧了。   沅生抬笔划掉了药方的几个字,又补上,才递给等着去抓药的丫鬟。离开前,沅生莫名地说了句:“我回书房,亭中和府外暂不去了,你也好生休息。”   这次风寒痴痴缠缠了一周,景存还没有好全。老城主怕她见风,要她每天待在房内。景存闷得不行,让人偷偷把阿白和阿灰带进来。   平日里阿白和阿灰一个比一个有精神,可是今天,不管景存怎么逗它们,这两小只都恹恹不动。“莫不是见我不舒服,你俩也跟着难受?”景存用手轻轻戳了戳阿白。阿白半闭着眼往笼子里面缩了缩,阿灰倒是有了点精神,凑过来景存手边。   笃笃笃,房门轻轻响了三下,沅生在门外道:“该诊脉了。”听到沅生的声音,景存这才想起来他说过生病时不能把阿白和阿灰带到房内。景存有点慌,忙把笼子放到隔间拿布蒙着,才让人开了门。   “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沅生接着道“把藏的那阿白和阿灰拿出来吧,别闷坏了。”   “咦,沅生君你怎么知道?”景存惊奇瞅着沅生问道。沅生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不会掐指神算。是他们昨天告诉我说阿白看着不大精神好像生病了,托我去看看。我今儿起来过去,它们不在,你说能去哪儿?”   景存哦了声,站起来从隔间将笼子抱了过来。沅生看了看,又问道:“养了几年了?”景存回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养着了。至于多少年?”她搬着手指就要数。   沅生心里有了谱,阿白怕是寿数到头了。只对着景存说道:“我先带它们回去看看。”   回去的路上,沅生想起了昨天。他们说,沅生君拜托你一定要去看看。这两只兔子,一直来就是我家小姐养着,对我家小姐来说就跟眼珠子似的。   沅生摇了摇头,将阿白和阿灰带回房内,起身去了城中集市。   景存想问问沅生阿白如何了?可是一连数日,都没有见到过沅生的影子,下人只说出府去了。   又过了几日,沅生亲自将阿白和阿灰送了回来。景存看着阿白嘀咕道:“怎么变瘦变小了些。”沅生回答道:“它伤了脾胃,这些天不大吃东西,自然瘦了。”   景存一想也是,又央着沅生道:“沅生君,我能跟着你学一点寻常医理吗?”   “可以。”    ☆、始乱终弃——闹乌龙   书房门外一阵嘈嘈杂杂,好像是景大他们一众。景存恹恹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刚申时。”景存从书中抬起头来,眼中似乎闪着光泽“已经申时了?走,我们出去转转。”   自从上次跟沅生提了一句想学医理后,沅生便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翻出一摞又一摞的医书送来,还留有功课。沅生说,他会不定期的做个抽查。所以连着几日,景存都闷在书房里看书,但医理晦涩枯燥,景存着实有些看不下去。   等到了院中,果然见景大到景十六一众人闹闹腾腾地讨论着什么。他们几个都是城主近身侍从,年纪最小的只比景存大了两载,差不多也都算是自幼在府中长大,没少陪着景存折腾过,由此在府中也没那么多拘束。   景存咳了一声,问道“什么事这么热闹?”景大一干人这才发现了景存,忙都住口,你推我,我推你,挤眉弄眼的。   景存手一指,“景七,你来说。”景七不情愿的啊了一声,挠着脑门道:“就是,就是,小八他始乱终弃,人家姑娘现在找上门讨说法了。”   几句话听得景存心里直颤,乖乖呀,景八始乱终弃?景存看向众人那张万年冰山脸果然不在其中。“他们现在在哪?”景存问道。“前院府门内的假山旁。”于是在景存的带领下,众人悄悄摸摸地溜了过去。   众人来时,只见一豆蔻女子哭的梨花带雨,一双水眸深情而又哀怨地看着景八。景八则靠在假山上一脸的不耐道:“我会退亲,你只管自行嫁娶。”还真是像极了始乱终弃的戏码,众人屏息继续听。   那女子得了这句话,眼泪流的更欢了,哽咽道:“季渊君,我对你不住。此生无以回报,来世我…”景八,也就是女子口中的季渊君,适时开口:“不必。”   待那女子一步三回头,泪涟涟的走后,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只见景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开口道:“听够了,都出来吧。”   众人嘿嘿的尴尬笑着。景八眉头一跳,朝众人中间说了句:“解决了,你放心。”抬步就要走。景七跳脚,“你就这么这么解决?这么对人家姑娘,你这不是…”说话当间景存咚踹了景七一脚。景七委屈道:“干嘛踹我?他这本来就是始乱终弃!”众人都一颤,小祖宗哟,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的,咱家景八明显才是那个苦主呀。   果然景八的身子一顿,一脸“玩味”地看向景七,等着下文。众人只觉得周遭温度骤降,不禁打了个哆嗦,集体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下就剩景七还梗着个脖子杵那儿。   不过景七此时也嗅出了不对劲儿,虽然觉得自己的话公正明理,但看着景八漆黑如墨的眼还是败下阵来,哼唧了声:“哼,不管你。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就开溜。   往府外没跑几步,听得“诶哟”一声,又听老城主斥了句“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还不进来。”   后来众人才得知,原来那位从小就与景八定了娃娃亲,但是却和别的男子看对了眼。如今临近婚期,舍不下情郎,只好来求景八主动提出退婚。   此事后,景八是愈加沉默寡言。景七因为误会了景八心中愧疚,每天只跟在后面,“小八小八”的献着殷勤。当然这是后话。   与老城主一道回府的除了好几日不见的沅生还有一个极年轻的陌生男子。众人有眼力的各自散去,景存也打算回房继续看书。   老城主叫住了景存,示意她跟过来议事堂。   “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周大人的公子周槿,如今方游学归来。”老城主坐在上首道。那周姓公子遂起身向景存行了一礼。景存道了句免礼,微微侧目,偷偷打量着他。从剑眉星目再到朱唇皓齿,倒是不像周大人总拉着一张霜打了的脸,不禁感慨此子必是肖母。   老城主又道,周槿学有所成,见识颇广,可以委以重任,就暂留府内跟着熟悉下事务。   景存无所谓,反正城主府这么大。只是突然想起来沅生君给的那医书里还有许多不懂之处,想着一会儿结束了,正好可以问问沅生。   这么想着,景存下意识的向沅生看去,惊异地发现沅生目光异常的闪躲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原是故人——周缘木   老城主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下首的三人早不知各自神游到何处去了。老城主咳了一下,总结道:“先谈到这里,你们都去吧。”又对着周槿道:“一会让钟管家带你先去房间看看,有不适的地方,只管吩咐他去改。”   “多谢城主。”周槿回道。   三个人一道出了议事堂,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景存有点不自在,偷偷看向沅生,见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老样子,决计是不会开口的。景存又侧头看周槿,不巧与周槿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周槿眼里带着笑意,戏谑地又朝沅生看了一眼。   景存一窘,不由红了脸。想不到那个一板一眼,木讷如钟的周大人的公子,这么,这么的,景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总之跟老城主手下培养的那些栋梁比起来,他少了些刻板,多了些“不正经”,好听点也就是率性和不羁。   “刚才一直没问,沅生君是哪里人士?”周槿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问道。   “柳州。”   “柳州?好地方呀,风清水和的正是养人。”   沅生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周槿也不在意,继续道:“冒昧问一下,不知沅生君是否许了亲事?”话刚落,就得了景存一瞪。   其实景存也想知道沅生会如何回答,但又不想让他有丝毫为难。心中纠结成一团,狠狠瞪上那孟浪子一眼后,小心希冀着答案。   沅生斟酌了一下,刚要开口。周槿将话头一截,只管又悠悠道:“沅生君不必为难,是我唐突了。见沅生君仙人品貌,不由起了攀亲的心思,还请沅生君见谅。”   见谅,见谅你个鬼!景存忍不住心里嗤了一句。净耍着人玩儿!   这时,钟叔适时地走了过来,说城主让领着周公子去住处瞧瞧。   周槿欣然前往,路过景存时不经意地偏下头,低声道:“小景兔,你越来越不好玩儿了。”   轰,景存僵在了原地。“小景兔”,这世上这么叫自己的只有一个,是他,居然是他!他怎么在这里,还摇身一变成了周家公子。   景存不禁陷入了回忆。那时城主总时不时的离府办事,景存总是一个人留在府中。虽然下人,老婆妈子一大堆,还是有些冷清,景存就经常一个人抱着阿白和阿灰在后院玩儿。后院有一片空地,旁边长着几棵大果子树。一天,小景存照旧玩儿着,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砸了两下。她一抬头,只见果子树上藏着个比自己大点儿的男孩儿,手里还拿着果子,正是他砸的自己。   景存小大人地道:“大胆,你是谁家的孩子,藏到这里做什么?”那男孩儿蹭从树上跳下来,“我跟着父亲来送东西,一不小迷路了就走到这里了。”   小景存经常见菜农进府送菜,下意识地就把他当成了菜农的儿子。   小景存那时正是刚开始换齿的年纪,周槿也不过十一二岁,两人很快玩儿到了一起,折腾着果子,阿白和阿灰。   周槿说,你既然这么喜欢小兔子,不然就叫小景兔好了。我喜欢爬树,就叫我缘木,怎么样?   于是城主不在府的日子里,小景存就做着两件事,等缘木和与缘木一起玩儿。   起初缘木还隔三差五的进府中玩儿,给景存带一些外面的小玩意儿。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来了。   景存等了他好久,以为他是被他父亲发现了,不让他来。为此没少流着眼泪找菜农求情。现在想来那菜农那时的表情不是拒绝而是万般疑惑加无奈吧。   景存回忆的入迷,连沅生几时离开的都不知。   只待回神时,才发现天色渐晚,沅生君也已离开了。景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想起在议事堂沅生的那一眼,总觉得他有什么要问。本来计划着出来后委婉的问一下,结果被周槿的事一打岔全忘了。   景存想了个好理由,匆匆回房拿了一卷医书,往沅生的园子中去。   下人回禀说沅生君还没有回来。景存漫无目的的在府内闲逛,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清风廊,廊内站着一人,是他。   不知是否是天色已晚的原因,她总觉得沅生那道修长的身影竟有些寂寥,鬼使神差上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沅生猜到是她,只淡淡问了句:“找我有事?”居然没有甩开她的手,或是斥责,只是任她抓着。   景存连连道:“有事,有事。沅生君,那些医书我看了些,有些地方实在不懂…”   她停了下来,想着沅生君会不会觉得我是借机套近乎,会不会厌烦?犹豫着要不要将那句“不如我们以后在一起看书,你可以顺道帮我解一下惑。”说出来。   只听沅生回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有不懂的就过来找我,我讲给你听。”   他的声音像一道泉似的流过,景存咽了口口水,又犹豫着问道:“方才在议事堂,沅生君好像…”   “方才在议事堂我确实在看你。我在想要不要问你…”   “什么?”景存疑惑,“沅生君但问无妨。”   “你当初…为什么要我娶你?”   “啊…”景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因为父亲要我嫁周大人的公子我不愿意?因为你长的好看,我欢喜你?因为你跟他人不一样,很特别…   景存迅速在心中过滤了几个答案,好像自己也说不出来。总之觉得,就该是他。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经意地放开了沅生的衣袖。   沅生看着她缩回去的手,仿佛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也没有苛求,只说该吃晚膳了,走吧。    ☆、授习医理——植朱焰   景存失眠了。今天突如其来的意外,比如缘木,再比如沅生的那句话,仿佛是惊天巨雷都凑到了同一刻,然后在她的头顶炸开。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对于缘木,重聚带来的惊喜,就如同点燃了一把火,燃过后只剩了些风一吹就飘散无影的灰烬。   满脑子,更多的还是沅生,有关他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想到初遇时他的落魄,想到自己鲁莽问娶,再想到他闲时如水的淡然,想到他行医时流露的热忱…如此种种。   日子只管静悄悄地走着,细想来,才发现沅生在这府中已住了将近半年。这些日子足够景存将他了解个透彻,只是一点。他明明不喜自己,又何故问了那句话。顺道又理了理自己对于这句询问的答案,还是毫无理由,几乎出于本能。   打更声过了一遍又一遍。景存瞪着毫无困意的双眼,等着天亮。只待天一亮,就刨根问底的将话问个明白,说个透亮。   沅生看着手里抱了一摞医书,顶着明显一张通宵未眠的脸,脸上写着“决然”二字的景存,侧身让她进了书房。   沅生开口:“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语气惯常无起伏的淡然。   景存抿了抿唇道:“沅生君,昨天的话我回去想了好久。我去问你是因为…是因为我欢喜…”景存看到他皱了下眉又笑了,只是笑的毫无暖意,张了张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道:“抱歉,没想到昨日一句戏问竟给你形成了困扰。只是昨天在府外,见一双人在争扯,女子要男子娶她,那男子摇头不断地说,‘别去。他是官,我是民。嫁给他这辈子衣食无忧,况且婚期已近,你就当从不认识过我罢。’一时觉得新奇,由人推己生了好奇之心。没料到竟给你带来了困扰,这绝非我愿,实在是抱歉。”   这是景存头一次听沅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原本她也没抱“沅生那么问是欢喜自己”的想法,所以谈不上失望难过或是什么。只道“没事,好奇心人皆有之。我懂,我懂的。”   尽管这么说着,再留下来也只是徒增尴尬。景存正欲离开,见沅生已撑开了医书,问她道:“是哪里不懂?”俨然一副授课夫子的模样。   沅生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极深的造诣。再晦涩难懂的医理也能被他三言两语讲个透彻。一晃,便到了亭午。   午后稍作休息,沅生照旧去城里医诊,景存跟去见习医理。   无人问医时,景存就与沅生闲聊,聊到了沅生来采药的事。景存才想起问“对了沅生君,那朱焰籽是作何医理用的?”   “疫情时用。艾蒿火燎,朱焰籽入药防疫病传染。”   “怪不得沅生君急急来寻药,可惜现在戈壁上长的不多。”苍黄大陆确实是疫病频发,可以说是三年一小疫,十年一大疫。景存这样想着又建议道:“不如,我们在戈壁辟出几处适合的地专门种植?”   沅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也好,正好机阙城与外通商,日后可贩药过去。”   翌日,景存便回禀了老城主,带着一干人进了戈壁。   景存帮不上忙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沅生与药农们一道将长着朱焰籽的地方圈起来,一边铺设纵横交错的暗渠,一边交谈着什么。   戈壁现下还有些暑气,原本景存劝他不必亲力亲为,毕竟在这里,这些药农更有经验。他道,无碍,正好长些见识。景存见劝他不动就陪他待在这里。   不料,没一会儿又从府中过来几个人。眼看着周槿一马当先,景七和景八紧随其后,景存的神经跳了一跳。最会折腾的人来了,今日的戈壁之行该热闹了。   景存这么讲不是没道理的。据她知,上次的事,景八坚决不原谅景七,奏请城主调他去帮周槿做事。城主见景八难得开口,大笔一挥准了。景七一听景八要走,那还了得?只赶紧厚着脸皮跟过去接着磨。   周槿一见这俩人——一个不说话的愣子,一个叨叨不停的傻子,也乐了。走哪儿都喊上他俩,美名其曰“舒缓心情”。   想着想着,三人已翻身下马,走到了跟前。领头的一脸玩味,剩下的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委屈万分。景存拿手遮了遮眼,问道:“有事?”   “没有,只是听说你们要在这里种药,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周槿道。   “恐怕是觉得新奇,过来看看有什么好玩儿的吧。”景存心里道,开口还是好好说了句:“多谢了,不过他们应该能应付的了。”   没想,周槿真的挽起衣袖,说了句:“客气”大步流星地朝沅生他们走去。景八行了一礼,亦抬步向前。景七一看就要追上去,被景存拉住了。   “小七,等会儿。”    ☆、言笑晏晏——共君宴   “啊,小姐有什么事?”景七焦急的等着下文,两眼不停地向景八瞟去。   景存上下打量他转了一圈,啧啧道:“瘦了。”   景七猛一点头:“就是呀!”   能不瘦吗?小八那气人的,天天耷个脸,我不就是骂了他一句吗,还回来不就好了?还调组!无视我!要不是刚进府城主说他比我小些,让我照应他,哼!看哪个管他。   “说实话,这次确实怪你,连话都听没明白就乱讲。小八这才晾了你几天,远不够呢。不过,你要实在想让他理你我倒是有个建议…”   “什么什么?”景七迫不及待的问。   景存却没了音,只微笑地看着向这边走过来的人,将手边的水递给他,问:“累不累?”   “还好,就是渴了。”沅生接过水正要喝,却感觉有两道极热烈的目光盯着自己,自然不是景存。   抬头看时,见景七已转移了注意力,垂着头,一副失落的样子。沅生以眼神询问景存发生了什么,景存指了指远处。   沅生恍然,出声说了句“不知己心,不诚;不解他意,不灵。”便喝水去了。   这话说的无头无尾,景存却明白了,真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对一脸迷茫的景七说道:“正是这个理,你不能单磨,得让他看到你的诚意,比如负荆请罪什么的…”   说罢,景七茅塞顿开轻快地跑开了,沅生痛心疾首摇头也走了。   怎么了,哪里说的不对吗?景存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知己心,不诚;不解他意,不灵。”这不就是要诚心诚意的意思?   等所有的事忙活完,只待朱焰籽来年结籽时已过去了十余天。   这些天里,他们几个同行同劳作,由起初的拘束,谨言到后来相互调侃,斗嘴。献殷勤的继续献着殷勤,说亲事的只管攀着亲…   沅生: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景存:沅生君笑起来才是真好看。   周槿:痛快!   景七:小八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呜呜…   景八:离我远点,再远点。   “我让人在喜相居摆了宴,一道过去?”周槿说道,“城主那里已知会过了。”   沅生往身旁看了一眼,听周槿又道:“放心,都是以茶代酒。”遂点头。景存自然是没意见。   不过一到席上,就万事不由人了。说到畅快时,如何少的了酒?周槿带头,沅生似乎也豁出去了,加上景七,景八,四人开始不停地灌酒。剩下景存一人小口嘬着茶,然后趁他们一个没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灌下一樽。   “咳咳咳…好辣…”景存眼泪汪汪地猛咳着。沅生和周槿同时抬手准备将茶递过去,看了下对方又同时放下。   景存咳了好一阵,周槿戏谑道:“小孩子不听话就是这么个结果。”   景存缓了过来,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亦是有由头的,典故为鉴‘壶酒兴国’,我这是为了机阙城…”   说的还挺头头是道,周槿绷不住笑了,沅生的脸也越来越黑。   “哈哈哈,壶酒兴国,你确定你看的是典故不是话本子?这说辞实在牵强,当罚当罚。”   沅生难得附和,“是该罚,我估摸她平日里就将断章取义学了个精透。”   景存不明就里,疑惑地眨巴着眼。景七凑过来偷偷低声道:“没事儿,我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管他们。不过小姐说得好,为了机阙城,喝。”   于是两人兴冲冲地又满上喝了一樽。剩下几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言以对”四个大字,也端起酒来加入其中。   周槿说起了游学时的经历,讲自己如何在过完十三岁生辰被父亲装车送走,讲机阙城外的遇到的山水和娇娘,讲遇到的那些一心只想“学得文与武,卖与帝王家”的刻板君……说着说着又将话题引到了沅生身上,问他所历之事。   沅生想了想,好像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只从自己行医时所遇中拣了几桩还算有趣的事来说。   原本景存还听的起劲,哪想酒劲上来,头开始闷闷的,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不清。她不欲扫大家的兴,强撑着,双手托腮偏头看着沅生。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只见沅生面颊泛红,又见他的眼中泛着水波,漾的她心痒,想要上前掬一捧。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撑着桌子站起来欲朝沅生走去,嘴里还说着“沅生君,我欢喜…”结果身子一软,醉倒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使几人不由都一僵,周槿趁机笑着打趣:“这丫头是见做兄长替她说亲不成,亲自上阵了。沅生,你可听…”   沅生截住他的话:“不过是醉后浑话,回府吧。”   这些景存自然不记得了,只迷糊间,听到谁叹了口气,将她抱上了马车。    ☆、终须一别——送君行   “小姐,你醒了?”见景存醒来,婢女青枳忙上前,将手中的药端了过来。景存揉着太阳穴,“是什么?”   “回小姐,是…是厨房那边送过来的,说小姐宿醉醒来必会头痛,喝此药可以缓解。”   听青枳这么一说,景存才悟过来,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舒服,竟把昨天喝酒的事忘了。然而,托着脑袋好好想了想也只记得起周槿在说什么卖与帝王家,之后的完全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耍酒疯,说不该说的话…   “青枳,我昨天怎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什么样?”景存恍惚记得有人将自己抱了回来,心虚地问。   “回小姐,是奴婢和青绾姐姐从马车上搀您回房的,小姐一路很安静。”   “是吗?只要没闹就好…”景存松了口气,可能是自己记错了。   青枳垂着头,心里暗暗道:“小姐,奴婢不是有意骗你。实在是,实在是…说不得。”   昨天小姐确实不是她们搀回房的。本来她们是将小姐搀下马车的,哪想小姐吹了风意识有些清醒,竟挣开她们,一把抓住沅生君的衣袖再不肯放开。无奈,沅生君只好抱她回房。   而且,小姐一路并不安静。她们跟在沅生君后面只听得她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沅生君,你娶我好不好?”   后来沅生君将小姐放在床上后叹了口气,转身过来对她们说:“醒酒的方子我一会儿给你们,只是毕竟男女有别。若她明日问起来不必提我,就只说是由你们搀回的。”   况且,沅生君他…   景存喝完药,洗漱了下实在难受,又躺了会儿。想起来最近忙着朱焰籽的事,许久不曾看医书了,便吩咐青枳将书拿来。   青枳支支吾吾道:“小姐…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了吗?”   “不了,也睡不着,你去拿过来吧。”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青枳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书了。   果然,不消片刻,景存嘟囔了句“还是这么费解伤脑。”把书放到一边,道:“让人去问问沅生君起来了没?”   “应…该,应该…没起吧,昨天沅生君也…喝的不少。”青枳毫无底气地回。   景存固然宿醉头疼,可还不傻,见青枳今天总是眼光躲闪,说话磕磕绊绊,知她必定是有事瞒着自己。   “府中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你瞒我?”景存笑着问,声音里却难得带上了怒。   青枳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沅生君今早离开了。城主吩咐说,说小姐宿醉,让小姐在房中好好歇歇…”   青枳后面还说了什么,景存已听不清,只剩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叫沅生君离开了?”   她踉跄起身,开门便要出去,见景大,景二守在门口。她挑眉:“怎么,你们要拦我?”   景大,景二对视了一眼,闪开门道:“小姐,马已经备好。城主说小姐如果出来,只管去。景七他们去送行,应该会在路上拖着。”   等景存骑马赶到时,沅生正在为景七诊治“腹痛”。景七在沅生看不见的地方,冲景存眨巴了眨巴眼,比了个口型“拿下他”。   “拿下?用什么拿下?绑回去吗?”景存苦涩一笑,对着始终没看她一眼的那人道:“沅生君去哪儿,怎走的这么匆忙…”   “离家近半年,需得回去了。”沅生缓缓开口道。那模样仿佛就像是在出远门的路上回复了一句寻常路人的询问,说“哦,我回家呢。”   可自己,可不就是个路过的吗?景存直觉得喉咙发胀,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沅生就要骑马离开,景七推了推还僵着景存。   她闭了眼,不看他离开,只说:“沅生君,朱焰五月结籽,你若需要就来。”你来,总会看到我的变化;你来,总会爱上这片土地;你来,总会发现这里也合适当做家。   “好。”   城主府内,老城主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看到来人,忙上前:“怎么样?”周槿摇了摇头。老城主无奈长叹一声,“如此下去怎么熬得住…”   本来沅生走后,景存没哭,也没闹,只是从书房抱了一摞又一摞的书看。老城主只当她没事。   可哪曾想,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饭,不休息,只没日没夜地看书,任凭谁喊都不出来。   老城主吩咐道:“准备两匹马。”说罢朝景存院中走去。    ☆、独当一面——窃思君   老城主带着景存一路打马直至出了城门方停了下来。   “存儿,你回头看。”老城主驻马,向景存道,“看到了什么?”   景存抬目望去,古朴的机阙城就伫立在那儿。青砖灰瓦剪边顶,巍巍冲霄汉,凛凛撼地神。这样的城,确实抵不得柳州的温雅,所以才留不住他的吧。   老城主忽而挺直了身子,马鞭直指那正中笔势豪纵,遒劲有力的“机阙”二字,道:“存儿,你需得记住,这就是家门!这门内是你的家人,他们和你息息相关,荣辱与共。从这里,你向外的每一步征程都承载着期盼。你向内的每一步,不用怀疑,那必是通往家的路,路上有家人翘首以盼。”   说罢也不看景存,一马当先,沿道往城南去。景存只看着父亲的骑马而归的身影,似乎一如当年,尽显一腔凌云志,尽是一副气吞山河势。一时只觉得身上从哪处滋生出一股力量来,赶马追过去。   等追上时,老城主已翻身下马,坐在一家卖茶的店,熟练的倒起了茶。招呼着景存,“尝尝,跟府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戈壁地不长茶树,所以城里的茶主要是从外贩来的,但因为量少价贵,像这种小摊贩来的多是些陈茶。   这点景存还是知道的,双手接过茶,小口喝着。茶刚入口,她就觉出了不对。城中光景不好时,她也没少喝过陈茶,通常是涩且苦,但这茶,微甘,清凉馥郁,竟是从未喝过。   “这是我们机阙城长出的‘茶’,白蕨。在城中闷久了,总看着城外的一切都新鲜,就像城外的茶。可惜近年通商引进多次终归扎不了根。我思忖总有什么能替,果是找到了,倒是不用再喝那陈茶。”老城主开口解释道。   景存听着却把手里杯子放下了,白蕨再好,终究不是茶。   后来两人又沿道一路到城东,再到城北最后到城西过了一趟。每到一处,老城主必要停上半晌说上此处的一两点趣事和特色。像什么“城北铁匠老徐,三大五粗,却是个十分怕婆娘的人;城西的那家实在当铺其实一点儿也不实在…”诸如此类细枝末节的事。   这一天下来,若景存还不明白城主的用意,便当真是傻到极致了。她将枕边的书放起来,剪了烛,一夜好眠。   次日,景存起了个大早,站在周槿院外候着。为此,周槿出门时硬是揉了两三回眼睛。   “你…出来了,这是找我有事?”周槿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嗯,我想跟着你一道学着处理城中事务。”   “城主让你过来的?”   “算是吧,这些我迟早都得会。”   “倒也是,你现在多学点,我以后也能少出点力。”周槿这话说得没错。他将来必定是要接替周大人的位置的,而周大人什么位置?说白了就是为城主鞠躬尽瘁的那一位。   这之后,景存就跟着周槿一起着手处理城中事务,加上老城主也慢慢地放权,每日里忙的都不可开交。   即便如此,有时候她脑中会突然蹦出沅生的影子,他在干嘛?现在好吗?   不能与人称道的心事,在繁乱的事务中被死死克制,却在夜深人静时席卷八荒。   不敢懈怠研习医术,怕再没有共通之处;亦学着琴棋书画,读着诸子百家,唯怕来日再见仍是顽石美玉不相称。   一年过去了。老城主说,存儿再不是曾经的皮猴子了,居然也能安静作上一幅佳画。周槿说,景小兔再不是只会躲在后院的那只小兔子了,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景七偷偷说,小姐跟景八学坏了,表情少了,也不爱说话了。   景存不语,只是托人带去一封信。信上说:“朱焰已结籽,故人几时来取?”   来信说,尚有余籽。   景存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压到书中,转身去了议事堂,今日议的是周槿的婚事。   老城主倒是不想这么早提周槿的婚事,只是耐不住周大人三番两次地明示暗示,说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就想着槿能早日成家继任。毕竟都老咯,怎么能不理解这种心情呢?所以先召他们过来探探口风。   “适之,如今你也已及冠,该定下婚事了。”适之,周槿的字。   周槿方咳了一声,:“回城主,适之处理事务尚不熟悉,还不能独当一面。为早日回报城主赏识,适之暂不想成家。”   “即使不想完婚,那也该先订下亲事了。适之可有相看好的姑娘吗?”   周槿摇头,老城主心中一喜,意味深长地在周槿和景存间看了一眼。这一眼,当事两人都没错过,心中都不由一紧。   果然,老城主开口道:“那我就做主了,正好存儿也刚及笄,你二人自幼相识,感情宽厚,旁人自然比不得,何不…”   正说着,只见景存身子一晃,从榻上咚的一声倒了下来。周槿起身一个跨步向前,还是没接到她。   “城主,小姐昏过去了。”   “那还愣什么?快传大夫!”   “是。”周槿转身出去,又返了回来,从城主手中接过景存,道:“城主,我来吧。”   老城主心里叹了句,老了,竟连自己的女儿都抱不动了。心中感伤,摆手让他们下去。   “行了,现在没人,你不用装了。”周槿冲怀里的人道。   景存着实重重摔了一下,此刻听到周槿的话,睁眼龇牙咧嘴道:“还以为你能接着我,结果摔结实了,真疼。”   “哈哈,那是你笨,你说你直接偏榻上多好,非要往地上摔。”   “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过,我今天算是帮了你大忙,你怎么谢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城主要订的是你和我的亲事吧。”   景存将脑袋一偏,继续装晕去。    ☆、哀殁悲兮——倍哀思   “城主,城主,周公子他,出走了,只留了封信。”钟叔拿着早上在房门口捡到的信,慌慌张张的跑来。   老城主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蒙城主厚爱委以重任,今闻绢帛贸易有误,适之请愿前去解决,事毕方归。至于婚事…”   “这小子倒是溜的快,算了,不陪他们折腾了,去叫周大人来一起吃个午膳。”   景存听到周槿跑路的消息倒是没吃惊,依他的性子必是不会这么轻易安定下来的。   日子不紧不慢照常过着。两年就这么过去了,好在年岁顺通,除却偶有几起牧民纷争,城中一直也没什么大事。   周槿后来倒是回来过一趟,闻北狄有游民越境又匆匆带人前去查看。   只是岁月的痕迹到底是留在了老城主身上,越来越明显。   他已不大过问政事了,愈发倦惰,时常待在房中休息。景存学会了诊脉,每日都会来例行一诊。老城主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着。   “我见景八回来了,这趟又带了什么消息?”   “他说家中还余有朱焰籽,暂不来了。”   这个“他”自然是沅生。每年四五月份时,景存都会谴人捎去口信,问上一句“朱焰已结籽,故人几时来取?”景存做这些从不避老城主,老城主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像这样问还是头一次。   “存儿,这样等何时是个头?我说过,他心里不止一城百姓,不会困留在这里的。”   “我知道。可顽石生了痴心妄想的念头,打磨了许久,总是要见到美玉,方见差距,方肯死心不折腾。”   “我儿,顽石本是补天材,它从来就不是与美玉放置一处的。”城主顿了顿,还是接着开口道:“适之传信说月余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就把亲事定了吧。有他辅衬,我也好安心将机阙城交与你。”   “适之,他肯?若他答应,当初也不会出走了。   老城主起身将周槿那年出走时留下的那封信递给了景存。信中写“……至于婚事,确不急一时。她心有所属,而我心悬未定,端看归来时,若我二人依旧未尝心愿,再论不迟。”   “年少时总爱风花雪月,非要自己折腾一遭,到了才知道不过都话本子里的故事。等嫁娶后,就会越来越明白,过活一辈子依的还是相持相扶。适之这趟回来,必是想通了,你回去也再好好想想吧。”   景存回去后换了身布衣到城里转了一趟。可巧在卖花担旁遇到了那个曾与景八定亲又悔婚的女子。那女子将手中的花斜簪云鬓,巧笑嫣然的看着身旁的男子。   景存不由心生羡慕,纵然城主说非要折腾够了才明白一辈子靠的不是雪月风花,可景存心里明白自己永远折腾不够,哪怕撞破南墙也不知回头。   等那二人走后,景存上前亦买了一支花,簪在鬓角,一路往回走。   不余一月,周槿回来了,带着一路的仆仆风尘。他神情肃穆,没有了往日里的玩世不恭。   婚事最终还是没能定下来,因为老城主殁了。一切都那么突然,景存例行问诊,以为他只是睡的沉,可是将手覆上去时,触到的却是一阵冰冷。   周槿迈进灵堂,重重一跪。景存递过去香,微笑着道:“你回来了,父亲等你好久了。”周槿接过香,避开不看她的笑,又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方退下去。   出来,却是顾不得换衣服,将忙的一团糟的钟叔拽到一旁。“城主走后,小姐一直是这样?”   钟叔往灵堂内看了一眼跪的实在,脸上却是一直挂着笑的景存,抹了一把泪,“是啊,以前城主说最见不得小姐哭,说那跟拿刀子戳心似的。后来小姐就不大爱哭了,如今更是这样硬撑着。这都两天没吃没喝,没动过了,怎么劝都没用…”   周槿吩咐厨房备点热粥,又折回灵堂劝景存下去歇歇。景存哪里肯听,直说着:“我没事。”无奈之下,周槿骗她道:“对了,钟叔刚才说,随葬品中有一片城主最喜欢的玉叶子还没找到,让你去房中找找看看。”   景存没做他想,由青枳搀扶着去了城主房中。周槿又暗暗派人跑快些先去点上凝神香。   景存昏昏沉沉睡了半晌,梦里混混沌沌远的近的尽是一个笑着的声音“我家存儿长大咯…”骤然醒来,周遭空落落的,远处似乎有低低的呜咽声。   是了,梦里的那个人走了。   她擦了擦额头的凉汗,下床几步走到暗格前,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将抽屉锁打开。没有周槿口中得玉叶子,只有城主印,和一块绢帛。   “周公子,周公子,你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她吐血了。”   周槿赶过去时,景存正双眼无神的呆坐在地上,衣服下颚都是血。他心里一痛,俯身去抱她。她乖巧的任他抱着,一句话不说。   后来她只口未提当日之事,众人也都只当她是连日疲乏加上急火攻心所致。   很快到了城主入葬那一天,安魂曲低低呜呜的唱着,她叩完头,一起身又咳出血来。她用孝衣一抹,脱了下来,侧身对旁人道:“备马!”    ☆、心之所向——不复往   “老伯,请问您知道沅生沅大夫的家在哪儿吗?”   “沅大夫家啊,知道知道,就在对面那道街,有条胡同,往里走到底就是了。看姑娘的样子也是慕名而来吧,小老儿我说实话,别看沅大夫年纪轻,医术是真高,说起死回骸也不过分。听说帝都那边都来人请沅大夫入朝呢,可惜沅大夫推拒了。总之,姑娘这遭啊可算是来对了!”老伯放下肩上的担子,一副要亲自领景存过去的架势。   景存看了看那担中的豆腐,连忙道:“多谢老伯。不敢耽搁老伯的事,还请老伯先去集市,我自行过去。”   等站到沅生的家门前,景存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将一路的风尘抖落,脸上也换上了副淡然的样子,俨然又一个沅生般。   “笃笃笃”,景存上前轻敲。片刻,门吱哑一声,从里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明眸善睐,雅若幽兰的女子,挽着妇人发髻。只听她柔声道:“是来寻外子看病的吧,可不巧外子今日出诊去了。”说着抬头看了下太阳大概是估算了下时辰,又接着道:“算着,也快要回来了,不如姑娘先进来歇歇。”   景存应该学着他的模样,温温润润的笑着,淡淡的说一句“不打扰了。”可是她的脸上的笑早在开门那刹那就被击了个粉碎。她努力地想要再勾出一抹笑意却是不能,甚至就连推辞的话到了嘴边也吐露不出,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院子不大,布置的却很精心,院中晒着的多是药草,却还是辟有空地植着花木。花木旁是架秋千,秋千微微摆动,像是刚离开了推秋千的人的手。   景存想起了那座城里偌大的冰冷了的府邸,不由脱口问道:“夫人是沅生君的妻子?”   女子一愣,显然没料到景存会这么问,随之羞赧一笑,微微点头。   “\'外子’不是夫妻哪有此般称呼的?我这是在期待什么?”景存使力在腿上掐了一把,站定了。复又诚心诚意的向沅夫人一笑:“沅生君好福气。”   沅夫人领景存进了屋,招呼着景存坐下,又去倒茶。景存打量了下四周,看到窗上还贴着双喜剪纸,一时有些失神。   “让姑娘见笑了,因外子说留着喜庆些,就一直也没揭。”沅夫人走了过来,见她看那剪纸解释道。   “能冒昧问一下是何时成的亲吗?遗憾竟无缘能讨上一杯喜酒。”   “不过半年。沅郎不爱热闹,也就没太声张,只知会了几位亲友,摆了几道宴席。”   “半年”,“知会了几位亲友”…景存听着只觉得脑中晕眩的紧,肯定是路上赶得急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未几,沅生回来了。看到景存的瞬间,沅生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那一贯暖若春风的笑容似乎也起了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景存学他学了这么多年,自然懂能让他表情这样变化,怕是遇到了所厌极的。   只是还没等景存开口告别,沅生先出声道:“可是城主病了?”   因景八今年已来过,带了信回去。沅生想不到景存再来的缘故,由是如此问。   “没有,我是来告诉你今年的朱焰结籽后全枯死了。”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隐约还听到身后沅夫人的挽留,隐约听到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都不必听了。再不必了。   景存出了柳州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眼看着就要倒下来。这时从城门一侧打马过来一人,喊了声:“存儿!”   景存一惊,及时抓住了缰绳,这才看清了来人。   “适之,你来了?”   “嗯,我来了。”   待回到府中,景存结结实实的病了一场。   周槿从青枳手中拿过药,坐到景存床前。景存伸手要接,周槿避开“我喂你。”说着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景存张口,泪终于再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周槿叹了口气,将药放到一边,揽过她道:“等孝期过,我们成亲吧。”    ☆、以此为末——赴终程   景存这一病,反反复复拖了一月有余。大夫说不可再劳心劳力,得了这句话,景存便将城中一切事务推给周槿,简单收拾了下准备搬到别院。   周槿看着手中的城主印,无奈问道:“你真的要去那里守三年?而且就这么把城主印交给我,你不怕我不还?”   “不会的,适之若想要这座城便早拿了,何须等到现在。交给你,我放心。”   “看在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走吧,走吧。”   于是景存就住进了别院开始守着三年孝期。说是别院,其实也只是个一进一出的院落。   景存终日里,抄书,诵读,将收集的不曾读过的书慢慢磨透,日子过的简单而安逸。   这三年里,周槿时常过来,亲自送些生活所需品,挑些城中的事务讲给她听。说的尽是些有趣的,欣喜的。但也有例外,比如他说,“存儿,我看那阿灰快不行了,你要不要看看它?不看。哦,没关系,反正我又给你买了只,长得跟它一样。”景存叹气,经历了这么多,有些早看明白,也看开了。摆手说,“以后都不用再买了,给景七吧,他一直想要。”   再比如他现在倚着门,慵懒道:“前些日子,他来了。”说到这儿,噤了声,一瞬不瞬地盯着景存。当然没错过她那一愣神和垂下的眉眼,只听她说:“赶了便是。”   “中原地区又生疫情了,他是来求朱焰籽的。”   朱焰?自老城主故后,她便撤了负责种植看护的人,只任它自行生长,倒不知现在还剩多少。不过…   “前些年,不是也往中原贩了一些?”   “恐怕是不够吧,否则依他是…”周槿眸色一暗,及时住口。   “否则依他是断不会来的,对吧。没事,我早看开了,你接着说吧。”   “也没什么要说的,他走了,我令人带他去戈壁看看,有的话就尽数拿走。”   “我记得府内库房里还存着许多。”景存想起曾经每年都会亲自带人去采,每次收集好就写信给他。他没来,倒是让她存了不少。   周槿却是剑眉一扬,没再接话,坐到桌前,端起水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景存以前听到过下人们嚼舌根,说老城主郁郁而终,小姐年近双十未婚,府内落寞至此,都是因为那个在府中住过的沅生。还说那沅生看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心却是黑透了。她们说这些时一心向着她,丝毫不记得沅生曾真真切切的医好了很多人。所以说,人分亲疏,是会迁怒的。这一点,她能理解。   若是平时,赶走便是了,但如今是疫情呀!若没有足够的药,沅生他…但她也明白周槿既然过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必是要她自己决断。可是自己的决定他怕是早料到了吧。思及此她踱到周槿旁,垂首立着,想等他开口问。   谁知周槿悠悠地伸手又倒了一杯水,就是不看她,也不说话。景存只好拿手戳了戳他,“适之,我要去。”   “咚”杯子被用力置到桌上。虽然大概已经猜到了她会如何,可亲耳听到还是心中忿忿。周槿冷笑:“去哪儿?去送朱焰籽,还是去疫难之地?”   “适之,”景存叫他,竟让人听出了一丝委屈,“那有分别吗?我必须去!”   “城主说笑了,您贵为城主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下官岂敢置喙。”   “适之,你别这么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你同意…”景存着急道。   “若我不同意呢?”周槿挑眉问道。景存紧紧咬着下唇不吭声,一脸坚定。周槿拂袖而去。   景存没有追出去,只是关上了房门,在老城主灵位前重重叩了个响头。然后褪下了一身素衣,想了想又挽了一个妇人髻。随即下令收取府中所有朱焰籽,带了两三仆人就要出城。   到了城门,发现周槿带着景七景八早已等着了。自景存去了别院,景七几乎没怎么见过她了,现在一看到她,就要往前扑。景八早料到了般及时伸手勒住了他,轻斥:“正事。”景七一撇嘴退到了一旁。景存将一切看了个仔细,不由笑道:“大家是过来送我的吗?放心,我去去就回。”说着冲景七招招手,景七撒欢跑了过来,“我们不是来送小姐,而是要跟小姐一道去的。”   “胡闹!那疫情之地能是随便就能去的吗!”景存板起了脸。这时周槿适时开口:“城主要去,自然得有人陪着。再说城主都不怕,我等自然也没什么怕的。”   一听到周槿说话,景存顿时没了底气。她翻马下来,走到周槿面前站定了。   “适之,机阙城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见你有任何差错。我保证我会好好的回来,你回城等我。”   周槿闻言,脸上再不见往日肆意,只答:“我懂了,你去吧。”说罢调转马头,也不管景七景八他们,自顾离开了。    ☆、故人相见——意如初   景七是铁了心要跟去,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无论怎么赶也不走。景存扶额,看向景八:“景季渊,给我带走他!”景八却难得的站在景七一边,策马护到她右边。   “也罢,一道来吧。”几人一行往中原方向策马前去。因为沅生走了已有数日,定是再赶不上,而柳州不必去,所以只消问清楚哪里疫情最重就够了。   一路快马加鞭,一路询问,最后终于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寻到了他。   “沅生君,我带了全部的朱焰籽过来。”   帘子后的沅生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又对着身边人低语着什么。然后便看到沅夫人从帘子后走出来,她说:“有劳景城主,多谢。只是这里疫情严重,还请城主快快离去。”   如果,如果景存未看到沅夫人挺着的大肚子的话,她一定会离开的。可是,如今她怎么能走?   景存朝着沅夫人摇摇头,忽而对着帘子后一揖,“景愿尊沅生君为师,精进医术,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求沅生君成全。”说罢不待沅生拒绝,一把跪下行了拜师礼。   沅夫人愣了,身后的景七景八愣了,沅生猛的咳了一阵,像是起了身。   “咳咳…别闹了,回…去!”他顺了口气,喘息道。景存没有吭声,依旧跪着,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样子。   帘子骤然被掀开,景存抬头,无意外地看到了他。他披着寻白长衫,没有束发,脸色苍如霜雪,更趁的眼圈乌青。他双唇紧抿,似要努力站直了,可显然刚一动作又耗了不少气力,身形微晃,复又掩面咳了起来。这是染了疫情?景存心里一咯噔,来不及多想,起身去扶他。   沅生拨开她的手,“咳咳…离我…远点!”又侧身道,“绾儿,送客!”   沅夫人微微向景存欠身,歉然开口道:“城主,夫君他也是为了你好,疫情如今正是严峻,城主还是速速离开吧。”   “好。”景存转身招呼景七他们道:“我们走,听说朝中派了太医过来,正好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着抬步就要出去。   “唉,”沅生叹息,疲惫道:“等一下。”   就这样,景存留了下来。还好院子虽然破落,倒也还能收拾出几间厢房。   景八自知劝不动她,一言不发的跟着。只有景七小声在后面嘟囔:“城主,周大人还在城里等着呢。”   景存如何不知,原本她真的是打算送过来药,见他一面就离开。可现在这形势,景存摇了摇头。   收拾好后,她提笔写了封信交给景七,“你回城去,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周大人。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景七一听像是很重要,小脸绷得紧紧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放心吧,城主。”   景七离开后,景存对着景八道:“我让他回城,却把你留在这危险之地,你怪不怪我?”   “不,留我下来城主定是有其他安排。况且,我不会走。”   “季渊,多谢。我留下你确实有事相托。我要你带沅夫人离开这里,回柳州或者其他什么安全的地方。你行事稳妥此事非你不可。”说罢唯恐景八拒绝又加了句“不许拒绝,这是命令。”   “一定要如此?”   “一定要如此!”   景存又派人去将沅夫人请来。沅夫人听了景存的话,连连摇头道:“如何能将城主陷于危险之境,自己贪生离开,此事我不答应,外子也不会答应。”   景存又劝了好大一会儿,沅夫人还是摇头不应。无奈,景存只好说道:“夫人也知现下疫情凶险,倘使遭遇不幸,也好保全他一丝血脉不是?沅夫人好好考虑下。”   这正是说到了沅夫人最担心的地方,果然她神色一痛,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景存见她有所动摇,继续道:“当然那是最坏的结果,不过有沅生君和太医们在,相信不日便能研讨出解决方法。你是双身子比不得我们能受得住,再者,”景存瞥了一眼她显怀的身子,“夫人行动也不方便,或许还得我们分神照顾…”   景存说罢,招手让景八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景八嘴角一抽,以眼神示意“你确定?”景存点头,轻声催促道:“快去吧。”   沅夫人一心想着景存的话,也没留意他们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应了。   景存又拖着嘱托了几句,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道:“那宜早不宜迟,夫人收拾下,我派人送你回柳州。”   “城主今日恩情,永世难忘。我这就去跟外子说一声。”   沅夫人离开后,浑身的乏意再压不住,景存靠着椅背揉着眉心。不消一会儿,景八进来了。   “都办妥了?”   “嗯,办妥了。”景八说完将手里一团东西递给景存,“沅夫人托我给你。”   景存看了看,尽是些平安符,护身符之类的。看得出来有个是常年贴身带的。   景存收好放进包裹,道:“东西,药都收拾好的话就直接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同解疫情——处难时(一)      沅生醒来时已是夜半。景存搬着凳子守在他的床边,见他醒来,连忙把水递给他。沅生没接,撇过去脸,冷冰冰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绾儿呢?”   “我送她回柳州了。她临行前来与你商量但你一直昏睡着,这是她留给你的信。”景存仿佛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意般,缓声答着,把信放在床沿。   “午后的药是景八帮忙端进来的,药效果然不错。”沅生展开信前,忽而来了这么一句。景存却是扭过去看着烛火,装作没听到。   信很快看完了,沅生叹息问:“你这是何苦?咳咳…回去吧,想来你夫君在城里也甚是担忧。”   夫君?景存一愣,随即想到自己的发饰还有装扮才晃过神来,道:“他会理解我的。这几年我对医术也有所涉猎,留下来也能尽一份力。况且,我已敬沅生君为师,总要讨些本事再回去,不然岂不是太亏了。”景存尽量的把语气放轻松。   正说着房间里的烛火跳了两下,房间忽的黑了下来,景存被惊到,轻呼了声,蹭的站了起来。   “咳咳……别怕,是烛火燃尽了。”黑暗里,沅生竟是也一下站起来准确无误的抓到了她的手臂。这么一抓,景存彻底僵了,每一处都绷得紧紧的。沅生自然也发现了,缓缓松开手,又说:“抱歉,因为绾儿怕黑,所以下意识…”   “没…没关系,我去拿火烛燃上。”   “你不熟悉这里,在这儿站着别动,我过去拿。”   悉悉索索过去了一阵,沅生道:“没有余的了,你先去躺床上歇会儿。”   “那你呢?”   “我睡了很久已不困了,在榻上稍微倚会儿就好。”   “好吧。”景存的确也累了,没再推辞,和衣躺下了。枕边有着悠悠的药香,像是安神的,景存下意识向枕下伸手一探,摸到一个熟悉的小物什。同样的她也有一个,就放在她的包袱里。   他居然还留着它!景存顿时睡意全无,轻轻的翻了个身,又悄悄的翻回来。沅生本就没睡自然听得见她的小动作,如此几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认床,睡不着?”   说不认床,他会不会更要让自己回去?不行!景存索性坐了起来:“不是,我不挑床的。就是…就是这会儿不困。那个,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不困。”   “那我们说会儿…”,“老城主的…”两人同时开口听见对方说话又同时住口,“你先说。”   “好。那日去城中,才得知老城主的事,我很抱歉,莽撞相扰。”   “没事,我知道。对了沅生君,疫情的方子怎么样了?”   “还在调整中,还要多谢你的朱焰籽。”   “沅生君已经道了一晚上的歉和谢意了,说点别的吧。不如,讲个故事怎么样?”   “也好。那我就讲一个。”景存原本只想转移下话题,没想到他真的会讲,赶紧坐好了听。   沅生想了片刻开口讲道:“闻说古有危山名九重,有深潭谓幽溟。九重之高直入云端,上居赤鸟;幽溟之深不知其底,下潜青蛟。地龙翻身日,青蛟出潭,赤鸟离山,而后遇。两相互惊,赤鸟终日与山巅冰雪为伴,以青蛟为异,邀之,青蛟遂往。九重山巅无幽潭之骇浪,终日流连。然青蛟自知地龙复眠日,便是离去时…”正讲着传来了景存均匀的呼吸声,沅生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放低了声音,补上了句结尾“终是赤鸟卫九重,青蛟翱幽溟,不复相见。”   次日,景存醒来,想到自己昨晚居然听沅生讲故事听的睡着了,恼了自己半天,才发现沅生不在。   她忙收拾了下寻,看到沅生用艾蒿将院子里里外外熏了一遍,正要往屋子里来。   景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问他昨天那个故事,却见几个太医一道进来了。   “试验多日,今日约好定药方子。厨房里备着饭,你去吃点。”沅生解释道。   景存心下惊奇,“沅生君不是染了疫情,那些太医怎么还亲自过来,不是该写信或者…”   “怎么了?”沅生见景存愣着没动问道。   “那个,疫病还没好,是不是不太适合直面接触,你将方子给我,我替你给他们好了…”景存尽量委婉的回。   “所以,你是一直以为我染了疫病?”   “咦,不是吗?我看你眼圈乌青,浑身无力…”   “不过是因染了风寒,加上连日未睡而已。” 唉,你恐别人染上疫病,那你呢?最后一句沅生到底是没问出来。 ☆、守候在侧——处难时(二)   方子定好后,沅生就跟着一道出去诊病了。这一去便是数日,原本景存也要跟去的,却被沅生指派了个留下来分装药草的活计。   但谁知沅生本就染疾,又加之这数日劳心劳力,竟真的染上了疫情,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抬回院子时,他已陷入昏迷。景存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的发颤,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抓着帮忙送回沅生的一人问:“不是定好方子配好药了吗?为什么不给他吃?”   “夫人误会了,不是咱们不给沅大夫吃,咱们也是刚发现沅大夫染病了,这不喂了几次都吐了才给夫人送来,看夫人有什么法子。”   景存心中着急倒是也没注意到那人的称呼,只连着又道了几句谢将人送了出去,然后拿药去熬。   结果正如那人所说,药根本喂不进去。“沅生,喝药,快喝药…”景存一边喂,一边擦拭流出来的药,好容易吞下去一点,一咳又吐了出来,急的景存眼泪直直打转。   无奈只好放下药给他抓脉,“脉相濡弱,细而弦,该怎么办?怎么办呢?对了,药方!”景存一拍脑门,在脑中将药方上的药细细过了一遍:羌活、川芎、白茯苓、玄参……黄连、朱焰籽。接着又回想了下自己习过的医理,确实想不出比沅生他们研讨出的更合适的方子。   景存只好把药的用量改些,重新誊写了药方,只是写到朱焰籽时,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抬笔划掉了。   按着改后的药方,景存又连着同时熬了几份药。原本想着如果一份药浪费了,可以接着再灌,总能让他喝进去一点,没想到这次喂药比之前顺利多了。能喝下药,总归是好的。   连着数日过去,疫情慢慢有了抑制住的趋势,沅生的情况也没那么遭了,只是还是昏睡着,从脉象来看却是没大碍了。   晨起,景存照例将他的里衣小心翼翼地褪去,拧干帕子擦拭。起初,景存也是难为情,踱来踱去地快将鞋底磨穿了,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上,毕竟沅生染着疫病不好找人来打理。开了此先例后,他的事,事无巨细,都只经由她一手。   却说这日,眼看着就要擦拭完,景存呼了一口气,想着赶紧完了就一把扯过被子,结果手里的帕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只见沅生的手臂抬了抬,又听他喑哑地叫了句绾儿。这,是要醒了?“啪”帕子掉落到了地上,景存一时又惊又羞,转身就跑结果慌不择路撞的屋里摆放的物什噼里啪啦作响。   “他应该没看到我,他应该没看到我是吧。对,他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不可能看出我来,就是这样。所以,没什么的。”躲进厨房的景存,对着几颗整齐摆放着的大白菜道。话虽这么说,景存的脸还是心虚的止不住发烫,就像小孩子干坏事儿被大人抓个正着一般。   好不容易在外面捱到了近午时,景存才恍然想起没见沅生出来或是如何,一时又担心不已,想去看又自觉尴尬。从厨房悄声走出来,悄悄望了望四下,没人。又点着脚走到沅生房外,隔着门缝往里瞧去,还好还好,景存拍拍胸脯,推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你来了。”涩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啊!”登时吓得景存退了几步,磕巴着道:“唔我过来…拿…拿药。”   “可以帮我倒一点水吗?我实在无力气。”沅生苦笑了声。   呀,都怪早上跑的太欢实,竟是忘了给沅生还滴水未进。景存窘了窘,“可以,可以,这就给你。”   “碰”,水溅了一地。景存呵呵干笑了下,“没拿稳。”伸手再拿“碰碰”又是两声杯子闷响。   “没事儿,不要急。”   “哦。”景存这次拿稳了,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不知怎么地一瞥,见衣服齐齐整整的地穿在他的身上,又红透了个脸。   沅生就着她的手喝了水,方又开口问道:“你可知外面疫情如何了?”   “比之前大好,抑住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将早上的事翻了篇,又絮絮叨叨了会儿琐事。   景存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沅生君,前几日景八过来报夫人安,嘱你莫要担心。”   “嗯。”   “沅生君可想好了那孩儿的名字?”   “还未。”沅生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哦。连日无事,我倒是想了几个,就是你素也知道我书念的不好,可能…”   “没事,说来听听,正好我也无主意。”   “若是小公子,必如沅生君一样霁月清风,唤清让何如?再或延卿,琼时。若是秀,那也必承其母之风华,瑜媜二字可还好?”   “都挺好的,想来以后城主孩儿的名字倒也不是费心事了。”   景存含糊笑笑,打过岔去。   喝药吃饭后,沅生也乏了,又睡了过去。景存怕他醒来身边没人,就继续搬着凳子坐在床边候着。他的睡相很好,睫毛似雀鸟合翼,将那如墨如波的双眸掩了,脸色也不再惨淡如霜。快好了呢,景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知何时也趴床沿上睡着了。   待次日醒来,景存发现自己竟和衣躺在床上,身边的他还熟睡着。景存蹑手蹑脚地将两人中间放的玉枕移开,又缓缓绕开他,起来收拾去。    ☆、只道寻常——是偷来   再到入夜前,沅生喝完药认真地道:“不必坐在这里守着了。”景存当他是让自己回厢房,毕竟孤男寡女确实说不过去,但实在担心他的疫病夜里发作,想了想嗫嚅道:“那厢房里有鼠,闹腾的紧,我…我有点怕。”   “你不累吗?”   “嗯?”景存疑惑地看向沅生。   “我是说你整夜守在这里不累不困吗?”   “哦,不累不累。我要是困了可以去那里休息下,沅生君你别赶我走就行。”景存指了指软榻,满怀希冀地答道。   沅生倒是没戳穿她昨晚趴在床沿睡的天昏地暗的事,用手轻轻拍了拍床,无奈道:“没说赶你走,过来这里休息,夜里有事我会喊你。”   “啊?没事儿,我在这儿就行。我睡相很不好的。”最后一句话像卡在嗓子间,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出来。   “无碍。你熬了这么久合该好好休息。”   景存这才慢吞吞地踱了过去,慢吞吞地褪了鞋,蹭地缩到床的最里边。两人都是和衣而眠,玉枕安依旧静地躺在两人中间。   “沅生君,你睡了吗?”似有若无的药香又萦着,景存想起来他枕下的那把小木剑,还是没忍着想问。   “怎么了?”   “那把小木剑你还留着?”   “什么木剑?”   “就,就当初在城主府,我送你的那个。”   沅生从枕下摸出来递给她“是这个?嗯,绾儿一直收着。这次出来坚持让随身带着,说是桃木剑挡煞。我拗她不过,就放着了。”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与满足,那是景存不曾感知过的。   那叫绾儿的女子果真幸福呢!景存将小木剑胡乱一塞,哦了下,“是挡煞”,便翻过身没再吭声。   等做好饭熬好药,景存准备端着进房时,一扭头发现沅生正倚着厨房的门站着。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景存脱口而出。   沅生微愣,遂点了点头。   等到看着沅生走开,景存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竟也没觉得违和,仿佛他们只是寻常夫妻般。事实上打此往后的日子确实像,每天清晨妻子早早起来做饭,夫君忙活着收拾院内的物什。等做好饭,妻子便站院子里等着,只待夫君将手里的活计忙完,把帕子递过去,然后一道食着简易的早膳。   如果不是沅生依旧会昏睡上半日,如果不是连连收到景八的来信,如果不是时常胸闷腹痛的喘不上气,景存怕是也真的认为他们就只是一对寻常夫妻而已。   景存愈发的困倦且不大爱动了。午后趁沅生睡着,景存强行赶走困意,提笔给景八回了一封信,信很长,足足写了一个时辰。   时辰还早,景存按了按腹部,转身去了厢房。   沅生觉得今天的景存与素日格外不同。她着着一袭赤烟罗,挽着高高的朝云近香髻,端着药远远走来,竟让沅生一阵恍惚,不由想到了曾经城主府那个不喜欢读书,惯爱打诨,犯迷糊的她。到底是长大了,到底是做了人家妻子,当了城主的人。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于是下意识的开口问:“疫病止住了,你几时回去?”   景存避开了这个问题,岔道:“沅生君还记得当初那个求景八退婚的女子吗?”   沅生“嗯”了一声,放下药碗,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景八在来信中提到她,说她和那男子两年前就结婚事了,如今添了一双儿女,特写信给景八以感激当年成全之恩。”其实,信是景七托人捎寄过来的,他在城中办事时恰巧遇到了那女子,得知此事后,就喜滋滋的写信告知景八。   “挺好的,景八也是个有成人之美的。”   “是呀,我想沅生君当初说在城主府外遇到的便正是这女子吧。我还记得沅生君那时问我为什么要你娶我,”景存低低笑着,身子向着沅生倾了倾,歪着头贴向他的耳边道:“如今沅生君还想知道答案吗?”   “那不过是戏问。”沅生声音不带一丝起伏的回。   “如果,我说我从未当成是戏言呢?”话打着卷酥酥麻麻的灌入沅生耳中,惊得沅生往后一撤。景存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目光正好相遇。   一如寒星一如秋水。寒星映着溶溶秋水,秋水盈着皎皎寒星,如何不引的心神荡?   景存倾身,颤栗的双唇覆上眼前人的,只觉唇下微凉。又见他掩了眸中寒星,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如轻羽拂过,只想着加深这个吻。虽是生来头一遭,然情动时却无在乎其他,只是本能的摸索着,山崩地陷由它,德义伦常由它,衰落垂死由它,都由它去,只管决绝绽放,哪管它秋风几时扫落叶!   “碰”的一声,什么在地上破碎开来,好似一声梵钟鸣,欲规诫犯戒的僧人。等景存心中清明时,沅生早已离开。她没有出去寻,原也知足了,俯身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药碗捡拾了起来,回厨房又重新熬上。    ☆、终章   “他出去了。”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景存扭头,状似没听到他的话般,笑意连连道:“景八,你来了。都准备好了吗?”   “嗯。”   “那我们走吧。”景存将熬好的药放在炉边,抬步就要出来,忽而腹中又是一阵绞痛,一时目眩耳鸣摔坐在地。景八一个大跨步就要迈进厨房,景存摆手道:“别过来了,我没事。”   收拾好的东西不多,但加上景八沿途采集的,也够用上几日。临行前,景存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摸出那把小木剑放回了枕下。   夜,因疫灾而显得格外寂寥。零零散散几点星子缀着,一驾马车从巷中转出,吱呀吱呀的轧过曾疾驰而过的马蹄印,哒哒向北行。   数十里外有一不甚高的土岗叫岐,上有破落老亭叫梏,向北而落,朝向机阙。   “也不知是谁建了个这么亭子,廊外居然还设了个晒月台,如今稍一搭建倒是便宜了我。”景存扶着木栏,满足地冲站在不远处的景八道。   良久,景八开口:“你真的不回城?”   “回,而且还要托你带我回去呢。”   这个回去,景八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面色又沉了几分,“既然知道自己染上了疫病,为什么不喝药?”   为什么不喝药?可能是因为药太苦了吧,而自己一向又是吃不得苦的。   “季渊,”景存难得喊他的名字,“好好帮适之。”   景八哼了一声,歪过头去,抱剑倚着廊柱。   “你先回那院子吧,等时候到了过来告知我一声就行。对了,那里有个包袱是我先前备下的,里面有我书房的钥匙,回去将那些孤本子都给景七罢;有青铃铛一对,给阿灰阿白戴着;也有你一方砚台…”   景存将府中大大小小的人和物交代了一遍,独独没有提那个人。   “周大人呢?”   “周大人啊,告诉他,城南有女,貌比罗敷,淑丽姣好,宜室宜家。”   景八回去了。景存躺在晒月台上,仰头看着那疏疏星辰。星光一悠一悠,好似仙人提了盏摇摆的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灯芯。景存拢了拢身下的衣物,入秋来,已经有凉意了,不过凉风趁夜色,也正是神游时。   卖花担旁,女子挑了两支仍染着晓露的花比在两鬓角,回首羞问檀郎哪支趁景。那檀郎左右手各牵了一个稚儿,左手小儿说右边好,右手小女道左边娇。檀郎眉目含笑,另从担上择下一支,亲自簪在女子云鬓…   一夜好眠。   九月九,登高日。景存前一晚早早就睡下了,只想着等天亮了,就往高处再走走,再往远处看看机阙城的山。哪料夜半时,迷糊间竟觉得身处机阙山顶,山顶遍长着朱焰,一回头看到老城主也在,他说:“存儿,你回来了。”猛然惊醒原来是梦。   景存擦去了额头的冷汗,再睡不着了。约莫到寅时时,天依旧黑的迫人,景存突然腹中绞痛加剧,开始大量咳血,意识也渐不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廊外传来一道声音,“禀城主,景君命小人代传,子时一刻沅夫人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恭喜”景存心道,又强撑着问:“现在几时了?”   “回城主,寅时三刻。”   “禀城主,景君命小人代传,”话毕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沅生君去见了小公子,取名清让。”   “知道了,天亮了让景君过来,都下去吧。”景存手抵着腰间大穴道。   一切都好了,只等旭日来了。   九月九卯时,破晓前,黑白无常两君在苍黄大陆的一个不甚高的山上携走一魄。   天大亮了。景八背着包袱向沅生拱手辞行。   沅生包了份特制的糖饯道:“想来你回去一时也不一定见到她,她指不定又骑着马去哪处视察民情了。等见到她,把这给她,代我向她道谢。”   “嗯。”   景八点头应了句后挥鞭离开,行出去几丈又掉头返回,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帛掷向沅生,面无表情道:“城主让我转告,君已破例一次,还望君日后守约,此生不再入机阙。”   “好。”   等了许久,不见后文,我听到自己问:“你的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现在,望君能告诉她是谁,可否肯入下道轮回,给我偿还的机会了吗?”   我偏着头想了想,“白兄他们竟是这样告诉你的?错了错了,你说的那人我知道。她是自己未承父愿,偷偷出城,被困到戈壁,活活饿死的。”   见他依旧不肯相信,忙又接着道:“也就你良善,肯信他们的话。你不问他们的舌头缘何那么长?都是些谎话说多了,被阎君给责罚拽长的。”说着还比划两下,“这千百年来哪次不是这样编,你怎么就这一遭信了。愚儿,快别当真,入轮回去吧。”   他静静站着,听我啰嗦完,像是听进了我的话,走上了奈何桥,接过了孟婆递过来的汤。   喝之前,他扭过头来说:“望君回头可要和那两兄弟好好算账,他们戏弄我便罢了,竟将望君也给编了进去。离开前,无常白君说,望君在人世的名字叫做景存。”说罢,抬手喝下了孟婆汤。   我在奈何桥头站了好久,孟婆摇摇头,又熬煮汤去了,走前叹了句“忘川河里多了一滴水,也不知是哪个痴儿的泪。”   人间景,哪个常存。缘生缘灭,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痴儿无状,痴儿无状,只盼,望君魂归路,送君入生门。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刚来时,那时候常常想家,后来黑白无常君便给我带回了一个灵牌,说是在人间捞魂的路上捡到的,上书:妻周景氏。 作者有话要说:  缘生即缘灭,这一辈子后悔的事很多,只是这一件从未悔过。我讲这个故事,明知景不长存,依旧给她取名景存。明知他是她的缘灭,还是叫他沅生。苦恼的总是苦恼,造化它总弄人,但还是希望有个人千帆过尽,还是不变初心啊。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